丽伶从未听人讲过父亲的这些故事。此刻，她听到公公提到父亲的往事，忍不住泪水涟涟。

“就算看在老父亲的份上，他也不该这样算计自己的亲妹妹!”尹父又说。

“咱们去告他，这个败类!”尹名举愤愤地说。

“你去告他又怎么样呢?他拿着一张遗嘱上法庭。要是他赢了呢，他白捡了个便宜;要是他输了呢，他一拍屁股走人。咱们可是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了，邻居会指指点点咱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尹家指使儿媳妇去争他老章家的财产呢。”尹父说。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尹母开了口：“我啊，吃斋念佛几十年了!我从不跟人争个高低。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有眼啊!”

就这样，丽伶没有同她大哥争了，她默认了大哥大嫂的不合理的家产分配方案：大哥得到了大部分家产，她只得到了一个零头。

接下来他们兄妹忙碌奔波着为父亲选一块墓地。可是刚平息下来的家产波澜又一次被掀起来。

这天午后，在丽伶家里，丽伶兄妹同尹父一起围坐在饭桌前查看着一张张图纸，他们在讨论着在哪里为丽伶的父亲买墓地。

这时，门铃响了。丽伶起身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气势汹汹的四十多岁的女人，一手提着一个行李箱，一手拽着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女孩。

丽伶正诧异，可是这个女人不等丽伶问她是谁，便一步跨进了门。

“呵，都在呢!怎么，老爷子走了也不通知咱一声!想要偷偷地把家产分了咋的?”她咋咋呼呼地嚷着，操着一口闽南腔的普通话。

尹父转过身来，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尹父。

“嗬，尹家伯伯也在呀!您老评评理，我公公走了他们也不通知我，这还近人情吗?不要因为我小姑是您儿媳妇您就偏袒她!”

“是是是，我们是想通知你呢，可是不知道这些年来你在哪!” 尹父赶紧敷衍着她。

大哥沉着脸不吭声，丽伶看得一头雾水。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你请坐。我还有点事。丽伶也得回去照顾你侄子。你和大哥聊吧!”尹父说着，从身边拉过一把椅子来，又跟丽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他一起离开。

“我不但要坐下，还要住下呢!”这个女人说完，提着箱子噔噔噔地上了楼。女孩儿也跟在她屁股后面往上走。

女人上了楼，一脚踢开一扇门。那个房间是大哥大嫂现在住的。此刻大嫂正在里面午睡。她被惊醒了，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嗬，你也在呀!”女人尖叫着说。

“怎么是你?”大嫂惊得坐了起来。

“哼，你们大家都在呢!就瞒着我一个人，想偷偷地把老爷子的家产分了咋地?”女人说。

这时大嫂完全清醒过来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同这个女人吵起来。

这时丽伶同尹父还有大哥站在楼下，对楼上的一切看得轻轻楚楚。本来丽伶正要同公公一起离开的，可是楼上的两个女人一闹起来，便把楼下的三个人都吸引住了。他们驻足观看，就像古时看搭在戏台上的戏一般。丽伶不明所以，而公公心里直喊“糟了!”，大哥还是那样，阴沉着脸，不动声色。

“你说的是哪里话?我们家老爷子过世了，我们做晚辈的自然该来料理他的后事。分家产也是我们自个儿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插嘴!”大嫂回敬她说。

“哼，别跟我装了!我进章家门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女人说。

“是啊，我没你进章家门早!可我比你呆在章家的时间长!我现在还在章家呢!”大嫂毫不客气地说。

“要不是老二走了，我不也还在章家么?老二走了他就不是老爷子的儿子了?还有这个孩子，她不是章家的骨肉么?”女人说。

“让我看看这哪儿是章家的骨肉!”大嫂说着，就用双手去摸女孩的脸。女孩吓得往女人身后躲。

“别碰我的孩子!”女人拦住了大嫂。

“当年老二不是要跟你离婚，说这孩子不是他的吗?”

“谁说的?造谣!我们不是没有离婚吗?谁说这孩子不是老二的?我们要不要去验血?”女人说。

“验血?哈哈!我倒是想啊!可是到哪里去找老二?难不成把老二从地里挖起来?”

“是啊，她爸走了，验不成血了，你们就造谣，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吧?”

“不是我们造谣，这可是老二亲口说的，说这孩子不是他的，他要跟你离婚!”

“我们不是没有离婚吗?”

“那是因为老二走了，来不及跟你离婚了。要是老二还活着，非跟你离婚不可!”

“你才要离婚呢!当年老大在英国的时候，不是说跟一个黄毛女好上了，要把你甩了。你抱着儿子要跳楼，这才把老大吓住了，没有离成吗?”

“你才给男人甩了呢!当年那个公子哥不是不要你，你怀了他的种，没法活，才欺骗老二，嫁给老二的吗?”

“你说什么?你这个贱女人，敢污蔑我!”女人说着，一拳打在大嫂的脸上。

两个女人扭打起来。

楼下的大哥见状，一个箭步冲上楼去。

丽伶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尹父拉拉她，使个眼色，说：“走了!”

尹父带着儿媳丽伶离开了她家。

回到公婆家里，公公跟丽伶讲述了她二哥二嫂的故事：

丽伶的二哥比大哥早两年结婚，那时也三十出头了。二嫂是个当地女人，十三岁时死了父亲，就靠母亲给人缝缝补补过日子。1949年她十六岁，台湾岛上来了很多兵哥哥。兵哥哥见她长得水灵，便逗她，她便跟兵哥哥们勾搭上了，还跟他们学会了说普通话。刚开始只是跟他们玩玩，后来便动了真格的了，她找到了她的相好，但并不长久。她的相好一个接一个地换。后来她还跟过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也是国民党军队里的军官，后来退役自己做生意，他有两个老婆。她怀了孕，两个老婆都不允许他娶第三个了，于是男人给了她些钱，让她去堕了胎。后来她看上了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富家公子，百般勾引他。这个公子的母亲是个厉害女人，她查出了你二嫂过去的种种劣迹，坚决不同意儿子娶她。当这个母亲听说二嫂已经怀了孕，就对她说：去做掉吧!即使你把孩子生出来我们家也不会娶你的!可是你二嫂就是想要同他妈较劲，她想，你不认我可以，可是孩子总是你家的骨肉，我把他生下来你不能不认!这个公子的母亲立即把儿子送到日本藏了起来。你二嫂到处找不到他。二嫂她娘怕女儿肚子大了丢人，就托人给她在澎湖岛上介绍对象，就介绍到了你二哥。当时你二哥还在金门服役。

于是你二嫂就从台湾岛嫁来了澎湖岛，以为没人知道她的丑事。本来我们大家都不知道，可是有一天你二哥回家来，刚到门口就听到你二嫂在打电话。电话是打给那个公子哥的一个好朋友的。她说：“不管他娶不娶我，但孩子总是他的骨肉。孩子都半岁了，还没有见过爸爸呢!”你二哥听了大吃一惊，同她吵起来，要离婚。你二嫂嫁给你二哥六个多月便生了这个女儿，她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早产了。可我和名举他妈去看她的时候，怎么都觉得这是个足月产的婴儿。那时你爸爸带着你继母去了香港谈生意，他们就无从知道了。你二哥从来没有做过父亲，她骗过了他，但最终被他发现了。你二哥的婚还没有离成，他就牺牲了。你二嫂把你二哥仅有的财产一卷而空，带着孩子走了。可是她并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她把孩子随便送了人。这个孩子落到了人贩子手里，被卖掉了。过了几年，那个人贩子被抓，这个孩子就被警方找到了。警方顺着人贩子的线索，找到了孩子的母亲——你二嫂。你二嫂那时又跟了一个男人，只是没有结婚。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又不敢随便给人了，就把她给了一个远房表哥。这个远房表哥夫妻俩没有孩子。这才算是给这孩子找到了一个家。孩子可怜啊!狠心的爹妈!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二嫂。有人说她回到了台湾，有人说她去了日本找孩子她爹。谁知道呢?现在又突然钻出来了!

丽伶听完这个故事，沉默了。此刻，她并没有想到，这个二嫂的出现，会使她做出一个人生选择，会改变她的人生。

第二天下午，当丽伶回到她家时，发现大哥大嫂正在收拾东西。大哥说他们已经买好了飞机票，今天晚上的航班。并且他已经买好了墓地。说着大哥把收据及相关的资料给了丽伶。

“这么急?”丽伶说。

“没办法，我回去还有几个手术要做呢，一大堆病人还等着我呢!再说，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只能麻烦你和名举及尹家伯伯伯母安葬父亲了。我明年清明回来再祭拜父亲。”大哥说。

丽伶望望大嫂，她一声不吭，只是低头收拾东西。她的脸上有两块淤青。

“二嫂呢?”丽伶问大哥。

“不知道!今天一早我们就出去买墓地了。我们走时她还没有起床。我们回来了又不见她的踪影。”大哥说。

“二嫂的事情怎么处理?”丽伶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大哥。

“别理她!她自讨没趣就得走!”大哥说。

就这样，大哥大嫂走了，把一个烂摊子扔给了丽伶及尹家。

二嫂可真不是吃素的。丽伶不敢回家来住，她便到尹家去闹，闹得全家人不安生，孩子也不能睡觉。她还站在尹家门口叫骂，惹得邻居来观看，还扬言要去尹名举的单位闹。后来尹家打算去同丽伶的继母商量，双方各出一点钱把二嫂打发走。不料继母早已将房子买了，人已不知去向。

“这个老狐狸!”丽伶恨恨地说。

最后，丽伶拿出了她所得的零头中的整数给了二嫂，二嫂还不相信丽伶只得到这么一点。丽伶百般向她解释，拿出了大哥给她转款的证据，最后总算把二嫂打发走了。整个家产的分配，丽伶只得到了零头中的零头。

下接：同负一轭 第四章 美惠家的老故事（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