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同负一轭 第四章 美惠家的老故事（5）

第四章

美惠家的老故事：祖奶奶和妈妈，妈妈和爸爸，祖奶奶和美惠，还有梅恩阿姨……

(6)

二嫂走了，家里平静了。丽伶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一头倒下了，再也起不来。她整天躺在床上，没精打采。尹父见了，只是摇头叹气;尹母见了，就唠叨那几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阿弥陀佛!尹名举则说：钱已经没了，再气坏了身体划不来!咱们逮着机会再报仇!

他们都以为，丽伶是为了钱而生气。其实，在丽伶的心里，不只是为了钱。她是感叹这个世间的人情冷暖。继母的恶毒，大哥大嫂的奸诈，二嫂的无耻，都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心，刺痛了她的心。现在，自己亲爱的老父亲走了，今后谁来疼爱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有谁可以依靠?丈夫吗?跟尹名举结婚才四年，就已经闹了两次离婚，他可靠吗?公婆虽对她还不错，但不是自己的亲爹妈，总有一点隔阂。再说，他们也老了，还能活多少年?对，她还有个不是亲奶奶却胜似亲奶奶的梅奶奶，可是奶奶与自己虽只有一水之隔，却似远在天边。她这小半生最快乐的时光是童年____与奶奶一起度过的十年。自从她来到澎湖，她就没有觉得快乐过，唯一的一点快乐就是成人之后去工作的那两年。

“对，我得去工作!”丽伶想。

丽伶想起了她的几个同学的姐姐，结婚几年后对丈夫失去了吸引力，丈夫有了外遇，离婚了，自己带着孩子艰难度日。

“我得靠自己!”丽伶坚定了她的决心。

晚上，丽伶正坐在床上发呆，尹名举推门进来了。他掀开被子上了床，对丽伶说：“还在为家产的事生气呢?”

丽伶摇摇头，说：“我在想别的事!”

尹名举问：“想什么呢?”

丽伶说：“名举，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丽伶说：“我爸走了，哥嫂又那么自私、凶悍，你父母也渐渐老了。我们今后靠谁呀?如果我呆在家里做家庭主妇、生孩子，今后孩子倒是一大堆，可是光靠你那点工资怎么能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不如现在趁咱爸妈还不是太老，帮咱们看着孩子，我再出去工作几年，挣点钱，今后咱们家的日子也好过一点。”

丽伶字字句句似乎都在为尹家着想。尹名举听了，说：“好吧，我去跟爸妈说说!”

“你一定要说服他们!”丽伶说。

尹父尹母答应了丽伶出去工作的要求。不过尹母放出话来：“出去工作可以，不过过几年还要为尹家生两个孙子或孙女。孩子生了不用你操心，我给你带就行。”

丽伶没有立即去找局长，而是先准备了两个星期。在这两个星期里，她去了几次美容院做美容，去理发店烫了一个新发型，又为自己买了几套漂亮的衣服以及一个真皮手提包。丽伶去找局长那天，出门前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化了妆，浓淡相宜，再换上一条黄褐相杂花色的真丝连衣裙，一双白色高跟鞋，拎上那个乳白色的真皮小提包出了门。

生了孩子的丽伶比以前稍微胖了一点点，显得更加丰满迷人。就这样，丽伶以她的美丽的外表以及以前努力工作的纪录赢得了领导们的青睐与赞赏，得到了这份工作。她又回到了局里上班，做以前的工作。不过丽伶知道，光靠她这个高中毕业证在这里是呆不长久的。于是她利用业余时间读函授大专。两年之后，她得到了秘书专业的大专文凭。然后，她被升职为局长秘书，专门为局长起草文件，安排会议等，不再做端茶倒水，保管文具，送信送报等普通办事员的工作了。

就在丽伶被升为局长秘书不久她就怀孕了。为了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她决定打掉孩子。可是尹母死活不同意。丽伶瞒着领导，瞒着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到实在瞒不下去的时候，她对领导们说，生完孩子她还要继续工作，不会辞职，请他们为她保留这个职位。丽伶一直工作到预产期才没有来上班。一个星期之后，丽伶生下了一个儿子。丽伶本以为她会生个女儿的。在丽伶心里，她一直没有忘记她十七岁那年打掉过一个女儿，她怀念那个女儿。

孩子才三个月丽伶便上班了，惹得尹母不停得埋怨。一家人经过商量，就在丽伶上班的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全家人都住了进去。丽伶趁午间休息的时候回来给孩子喂一次奶。又过了三个月，到孩子半岁的时候丽伶就坚决给孩子断了奶，又惹得尹母不停地埋怨。可是丽伶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有时中午也需要陪领导参加饭局，或者安排下午的会议，还有，奶胀着也不方便，有时还会弄湿前襟，令她在办公室里很尴尬。

每当孩子感冒发烧的时候，尹母就说：“咱娃命苦哦!才吃他娘几口奶!”

丽伶就感叹说：“我生下来就没了娘，一口娘奶都没吃过!”

尹母就说：“唉，命苦哦!”

到老二一岁的时候，尹母对丽伶说：“我感谢你为我们尹家生了两个孙子。可是我这心里还惦记着个孙女。求你再为我们尹家生了孙女。有了孙女，我就不会再要你生了。”

丽伶说：“好，好!再等两年吧!”

过了两年，丽伶又怀孕了，足月之后果真生下了个女儿，夫妻俩给她起名为美慧，是希望她美丽、聪慧的意思。那一年是1980年，丽伶31岁，大儿子8岁，二儿子4岁。这个女孩的诞生给一家人带来了欢乐，尹母满意自不必说，丽伶也圆了她十七岁时的梦。

可是这个欢乐没有持续一个月便没了，因为尹父去世了。这时丽伶还没有出月子。

尹父得的是胰腺癌。这种病不容易被发现，一旦发现已经是晚期了。丽伶本来不知道，因为那段时间是她怀孕期间，家里人就没有告诉她。

尹父走了，尹母很伤心。她是传统的贤妻良母型的女人，丈夫就是她的天。现在，丈夫走了，她的天就塌了。让尹母难以接受的是丈夫走得太快了，也太早了。刚查出癌症半年就去世了，这时尹父才70岁，尹母68岁。尹母觉得丈夫不该那么早就离开自己的，现在活到八、九十岁的人很多。尹父本来身体挺好的。他也是国民党的一个军官，随大部队撤退时来到了澎湖，后来离开部队当了公务员。他在大陆还有两位姨太太。两位姨太太没有生孩子。部队撤退时船坐不下，他便只带走了他的正室及三个孩子。当时两个女儿都十几岁了，儿子尹名举才三岁。

尹母变得神神叨叨起来，孩子也不管了。台湾的两个女儿把她接了去。丽伶的两个儿子回家来住了。这下家里可热闹了:两个儿子追来跑去，女儿哭。丽伶简直应付不了这样的局面。虽然有个保姆可以帮她分担点家事，但家里还是一团糟。丽伶想：往后该怎么办哟?我还能去工作吗?

丽伶向奶奶述说了这一切。她现在只有奶奶可以述说心事了。这些年来她和奶奶一直保持着联系，虽然不能打电话，但她们托人捎信，大约一个半月一封信。

让丽伶意外的是，奶奶的信很快就回过来了。奶奶在信中说：把孩子送来吧，我来照顾她!虽然我今年八十二岁了，身体还硬朗着呢!

晚上，丽伶问丈夫该怎么办。尹名举苦恼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吧!”

丽伶说：“一个六十八，一个八十二。六十八的不能带孩子了，八十二岁的却要带孩子!”

到女儿半岁的时候，丽伶托人把她给奶奶送去了。

女儿刚送走，尹母就从台湾回来了。她在女儿家住了一阵儿后就开始想念澎湖的家，想念她亲手带大的两个孙子。尹母回来之后便把两个孙子从儿子儿媳家接了去和她同住。她倒把孙女给忘了——自从孙女出生以来，她没有真正带过她一天。

丽伶终于可以安心上班了。

尹母回来之后，整天吃斋念佛，口里念念有词。她的家里摆满了各路神明。她也教两个孙子拜佛。大孙子很听话，奶奶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二孙子很调皮，他跟着奶奶和哥哥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跪下来，然后他偷偷地看奶奶和哥哥，见他们都闭着眼睛专心念佛，没有注意到他，他便起身不跪，坐在蒲团上，眼睛东张西望。当他见奶奶的眼睛快睁开时，便赶紧跪下，双手合拢，眼睛闭上。

丽伶小儿子的调皮是出了名的。大儿子得脑震荡也跟小儿子有关。

那年小儿子七岁，大儿子十一岁。他们都在同一所小学里念书。学校离奶奶家不远，走路十分钟便到。每天哥哥带着弟弟去上学，放了学又和弟弟一起回家。

那天下午放了学之后，哥哥去弟弟的教室找弟弟一起回家。他还没有走到弟弟的教室门口，就见弟弟已经出了教室。但弟弟却不往校门口走，而是朝学校操场走去。操场的尽头是一片树林。弟弟正是朝着那片树林走。哥哥伸手去拉他，他却扭开身子。哥哥问他要干什么，他说今天下午上课时，他看见窗外有一只漂亮的鸟儿。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他用弹弓去打那只鸟儿。鸟儿受了惊，飞走了，飞到那片树林里去了。

“它的翅膀受了伤，一定飞不远。我要去找到它!”弟弟说。

哥哥无奈，只得跟在弟弟后面走进了树林。

在树林里，弟弟东张西望，没有找到那只鸟儿。这时他突然发现不远的一颗树上有一个鸟窝，一只大鸟正蹲在窝里孵小鸟。弟弟举起弹弓。“啪”的一声，母鸟受了惊吓飞走了。弟弟便朝那棵树跑去。哥哥还没有反应过来，弟弟已经抱着树干往上爬。

“下来!”哥哥边跑边朝弟弟喊。

弟弟很快就爬上了树。鸟窝太高，弟弟够不着，哥哥以为弟弟会下来，没想到弟弟突然发现树干的旁边有一个侧干，他竟然爬到这个侧干上荡起秋千来。

“危险!下来!”哥哥喊。

可是弟弟根本不听哥哥的。哥哥无奈，也上了树，伸出手去拉弟弟。“秋千”朝下晃的时候打在哥哥头上。哥哥大叫一声，从树上摔下，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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