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说让我亲手把这个交给你。”

“她在哪家医院?”

“这……你还是问她吧。”

恩霖忐忑地退了出来。电梯还在21层等着她。她打开信封，看见一张银行卡，还有……两张旋转餐厅的自助餐劵!

电梯门重新打开，她的手机也响了。

“恩霖，其实我很想再见见你。但恐怕来不及了。我自己去了咱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自助餐厅。我本来打算约你一起的……但一路上我又反复挣扎，最后还是没有联络你。有些事，我那时还是没有想清楚。”

接着，恩霖收到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信息……她停止回复，往下读着。

——“其实我非常亏欠梅总，我们俩是高中同桌，她抄了我三年的作业，但毕业后却事事比我顺利。小时候在一起幻想的一切，长大后她都实现了。所以我就一直觉得她欠我的，我觉得……占她点便宜理所当然。可是，我占的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像话……”

——“没想到我信主了。我的良心又清醒了过来!我跟主保证，我再也不做那些暗昧可耻的事了!但是……我的生活，已经过成了需要不断作弊、不断欺骗才能维持的档次!”

——“而现在，我突然就来到了人生的末尾!这些天我谁也不想见，电话也一直关机。直到今天上午，我才告诉教会。因为……我很埋怨主，但又觉得自己连埋怨的资格也没有……我像被判了死刑。我突然想到，处决犯人之前，不都会给他吃顿好的吗?我担心我会死在手术台上。你知道吗?当我走进餐厅，拿了满桌子吃的，我突然觉得这好像我的人生!”

——“当我走进来，世界在我的眼前，我可以尽力去拿凡我所想要的。我可以把我的桌子堆满，我可以尽情享用!可是时间到了，我还是要离开。即使我还没吃完，我也要走了……而那个时候，我连个鸡腿也带不出去!我突然明白，一个成熟的人，不会将所有看着好的东西都搬回桌的。这样的贪婪只会给自己找麻烦。而死亡，就像时间限制一般，是人生这场自助餐的前提。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明白了主说‘一天的难处一天当’，‘有衣有食就当知足’……好多圣经上的话，我都想了起来……我不知道主会不会医治我，但我已经没有抱怨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吧，我做了我早该做出的决定!恩霖，请你帮我把这张银行卡交给梅总吧!密码是她的生日。”

——“我现在还没有勇气亲自跟她道歉，我怕我也没机会亲自跟她道歉了!请你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另外，我也要向你说抱歉，第一次见面我就……求主赦免我习惯性撒谎的罪!其实餐券明年4月才到期，你有空把它用了吧。就当对我们短暂的相识多一点回忆。”

信息停止了……

恩霖想回复，但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抬起头，看着川流不息的马路，那么多人，那么多车，他们都在经历着什么?

她的电话响了，是魏明。她看着闪动的号码，想起他曾说的……“我只是希望她不要白白受苦”。不是吗?如果苦难仅仅摧毁了肉体，却不能建造灵魂，那是多么的不值得!可是，她还在生他的气……

“喂?”

“喂……”

“干嘛?”

“你在干嘛?”

“我在看着一个无能为力的罪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受到了上帝的惩罚。她要死了，所以觉得拥有这一切也没有意义了，就偿还了一切来弥补她犯的罪……”

“那个经理吗?这么快?”

“她正在医院，生死未卜。”

“宝贝，一切都在主手里……”魏明想安慰恩霖。

“这是一个化了妆的祝福吗?”

“我不知道。但，主是从永恒看过来的，而且祂比你更爱她……”

“可是……如果再来一遍，她是否应该早点害怕!”恩霖有点激动的说，“但如果还是做不到怎么办?”

“上帝带她到死亡面前就是惩罚她吗?也许只是为了让她停下来，好认真面对神的话呢?”

“神的话好难遵守!我也觉得好累!好累!”

“我理解。我都感受过……但是，到底什么使你累呢?一个有永生的人，为什么要活成这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恩霖沉默了。

“你还记得我临走那个主日的证道信息吗?”

“嗯……”她没有想起来。

“我讲道的时候你总不好好听。”魏明用开玩笑的语气责备她。

这时，恩霖正好走到了那个五星级饭店的门口。她站在马路对面，听着电话，看着这气势磅礴的白色大楼。她闭上眼，体会着郝姐在这里所经历到的……这个身患绝症的女人，在死亡面前的顿悟是很宝贵的，也许这样才是个完美的句号?但是，如果她的生命没有结束呢?她该怎么活下去……这是恩霖所苦恼的，甚至郝姐要她转交的银行卡，对她来说成为了负担!

“想起来了吗?”魏明说。

恩霖摇摇头，没有吭声。似乎一切都变得没有头绪。她从生死之间了解到了很重要的内容，但却是她、郝姐，以及所有像她和郝姐一样——有着“发光无能症候群”问题的基督徒，并不知道该怎么应用的……

“彼得前书2章9节。”魏明说，“明天我要去一个教会实习，也讲这段……”

恩霖并没有心情跟他讨论讲道内容。于是说，“那你预备讲章吧。”便草草挂断了电话。

天渐渐暗下来。她坐在公交车站，她在等着……等车吗?还是在等着什么事情的到来……她在等着主的引导，等着主告诉她，让她明白。可是，除了车还没来，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只好闭上眼，为郝姐做了个祷告。当她睁开眼，她想起了那段经文……还有魏明。魏明站在讲台上的形象，连同他激情澎湃的语调也从记忆的深处浮现了出来……“我们是被拣选的族类，是有君尊的祭司，是圣洁的国度，是属神的子民，我们要怎样?”

要去宣扬……她记起来了……

“经文呼吁的，并非是你们要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生活，好维持住这个身份。而是要去宣扬啊!带着已经进入光明的确据，去将那使自己拥有这身份的那一位——将祂的美德——祂‘召自己出黑暗入奇妙光明’的这个美德，宣扬出去啊!”

魏明从讲台上下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不是对很多人讲，而是对她，单单对她。对她讲着……等一下，那个说话的人是魏明吗?还是……她恍惚了。

她赶紧拿出手机，搜索彼得前书……一辆车，从她眼前开过。她立马站起来，是她等的那辆!她往前跑几步，可是车已经开走了……她看着车远去，又低下头……

——“唯有你们是被拣选的族类，是有君尊的祭司，是圣洁的国度，是属神的子民，要叫你们宣扬那召你们出黑暗入奇妙光明者的美德。”

这里的每个字都成了活的，她的心敏锐地感知着，既觉得扎心又觉得喜悦!她将这段经文复制下来，发给了郝姐。她在心里默祷，“主啊……求你让她活下去!求你让她看见我现在所看见的!”然后，她继续写微信……

“亲爱的郝姐，你在哪里?我一直在为你祷告!主借着你让我看清了自己……我真想面对面和你分享!你的困惑，也是我的困惑!为什么我们不能得胜呢?我们小心翼翼，被动的守律法，却守不住。而神要的，并不是我们那可怜的行为，乃是为所传之道作的见证!我很想知道你在哪个医院!我去看你，一起祷告!”

发完这条信心，她拨通了梅总的电话。她攥着那两张餐券。本来，想都不用想，这当然是要留着魏明回来了用的。可是此刻，她改变主意了。梅总，不也是那个拼命往自己桌子上拿，却不想时间到了该怎么办的人吗?恩霖知道，欠梅总的，其实不只在这张卡上，还有更重要的!那是连她也有份的!

至于魏明……似乎没口福了。但是她无比确信——天上有不散席的婚筵等着他呢，在这儿少吃一顿又能怎样?

电话滴……滴……的拉着长音。这短短的几十秒，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系统升级。那些对上级的胆怯，对升职的欲望，以及那些不可名状的顾虑，都在被一层层剥去。虽然自己也才刚刚开始，但她已经知道了，“反守为攻”，才是打赢这场仗的正确姿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