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
在地上没有像它造的那样,无所惧怕。凡高大的,它无不藐视;它在骄傲的水族上作王。(伯41:33-34)
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在温顺的表象之后,在心灵的深处,住着一只河马或者鳄鱼,是不曾被谁折服过的?
我称其为“傲骨”。那并不是那种誓死捍卫神圣信仰的英豪烈士们的高洁品格,虽然他们看起来是如此地相似,在骨髓里绽放出美丽的奇葩。那是可怖的罂粟,它散发着妖冶色泽,醉人的芬芳侵蚀着人们柔软的悸动,直至心灵被彻底地石化。于是,我们冷漠地拒绝上帝一切的恩慈和感动,硬着脖颈,阑珊孤影,只身前行——“傲骨”是不屈的谎言,是被冠以“高洁”之名的骨中罂粟。
我是早产儿,生于家中的摄影棚里。我浑身乌黑,产婆说我活不了,即使苟延残喘,我还是活了下来。那时的我就跟新生的猫儿一样大小,但是却比一般孩子拥有更大的食量,仿佛知道自己的先天不足,所以要尽自己所能补回来。洗澡的时候,坐在放满水的盆里,我会将脸盆边缘握得死死的,手心都攥红了也绝不松手。
再大一点,我开始自己拿勺子吃饭,却用的是左手。任凭长辈如何管教打骂依然不改,五岁那年曾因这事将一桌的饭菜砸得稀碎,从此大家也都任凭了。
上学了,左撇子还是受到了很多的阻碍。比如:老师按笔画教我们写字,而那些笔画是为右利手的孩子设计的,左撇子的我写起来非常不方便。我开始尝试用右手写字,先从简单的阿拉伯数字开始,再到自己的名字,到生字练习。
都说左撇子拥有更好的的适应能力。我办到了,并且成为了那个可以“左右开工”的“天才”。
因为先天性视力问题,我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却练就了一副好记性;我看不清远处的风光,于是便在脑海中编织更加绮丽的风景;我严重偏科,于是破釜沉舟将自己的长处尽可能地发挥到极处……
面对生活,我就像一个无畏的战士,一个不知疲惫的攀登者,我坚忍不拔同时极度傲慢——这一份傲慢是属于少年的意气。我始终认为,信仰不过是懦弱者自我安慰的精神鸦片,而强者只要通过磨砺打造一副铮铮傲骨,没有什么会成为拦阻,若有,那就用傲骨将其击碎——我始终相信,人定胜天。
直到2014年的初夏,我毕业了。
带着少年的热血和轻狂,开启了我的社会生涯。在夜色朦胧中,我和伙伴们欢聚在花树下,一边喷着花露水一边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待夏天结束,我开始了迈向社会的求职之旅。可是由于视力和身高的限制,找工作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既然没有合适的长期职务,那就找兼职。我开始打起了百工,比如促销员。因为工作的不稳定性,应征者往往不多,因此对员工的要求也会相对放低。比如做神秘顾客,接受公司的委托前往指定的店中消费调研,事后按要求将该店的信息如实反馈给委托方。还有残疾人访问、暗访调查,等等。
“你已经很棒了!”母亲夸奖道。她是真心的。我身心俱疲地倒在沙发上,呆望着天花板:我的未来会如何呢?我不知道……
“上帝会为我们开道路的!”她总是这么说。我却一脸不屑,从小到大他何曾帮助过我?
当我祷告希望他医治我先天弱视的眼睛时,他应允了吗?我的视力越来越差,色感越来越弱,颇有绘画天分的我不得不放弃美术。当我祷告希望他让我长得高一点,不用太高,普普通通就好。然而年复一年,我的同伴都渐渐超过了我,而我却如同怪胎一般永远停留于“孩提时代”。这些曾是我心中最大的渴望,如今也是我心中最大的痛。若神存在,他为何置之不理?若神存在,如此冷漠的神与我何干?
我不信神,也不信命,若命运不公,我就和它斗争到底!
2015年,一张新手赛的约稿函正式开启了我的写手之旅。说起来也蛮有趣,参赛的原因竟然只是为了入围复赛时,可以见到喜欢的网络作家,然后可以找他要个签名 ……
凭借着对追星的执着,我一路过关斩将、杀到决赛,在众多年轻参赛者中脱颖而出,拿到了第六名的成绩。在获得丰厚奖金的同时,还收到一家工作室抛出的橄榄枝……至于偶像的签名,当时过于激动忘记了。但是并不遗憾,据说工作室会尽全力捧自己手头的写手,如果顺利的话,我也可以成为白金作家,从而被网络文坛封“神”。
我第一次在网上连载小说,第一次看到评论区的留言,第一次被催更,第一次因为写死了人气高的角色被读者痛骂……那种被肯定的激动和欣喜,至今想起还是会热泪盈眶。那时的我几乎每晚都会去逛一逛书城,希冀着哪一天,书架上会摆放着我创作的小说……我想,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好好练习自己如同狗爬的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初出茅庐的那份赤子之心很快被燃烧殆尽,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疲累和迷惘。与其说是写手,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台写作机器,每天被安排依照要求创作,高产量的要求使我喘不过气来。我想写一些自己喜欢的题材和内容,但是都以“它们不会受欢迎”为理由被否定了。
那万一呢?乔治·马丁先生的《冰与火之歌》不就是打破了“多主角的创作禁忌”的奇作吗?我尝试着反驳。
奇作,之所以被称为奇作,就是因为它是罕有,你可有他那种创造奇迹的才能……一番话,真诚、残酷而现实。
奇迹?那是天才和鬼才的专利。我想,我不是。
在职业的作家圈里,永远不乏天才和鬼才,他们都是上苍特别眷顾的宠儿、人中的翘楚,辛勤笔耕的毅力以及天赋异禀为他们加持。众星闪耀,宛若烛火的我显得如此暗淡。在无数个不眠之夜,我都在害怕,害怕哪日江郎才尽,自己又被打回原来的沟鼠……
不知什么时候,我渐渐明白,即使少年,芳华也并非无不可行,与是否努力无关,生而为人者,皆有穷尽——这是人,尤其是拥有铮铮傲骨者的绝望。
“当你觉得自己无所依仗时,请信靠上帝吧……”我并不相信他,然而山穷水尽谁也无法帮助我,那种内心的纠结与痛苦,我无法形容 更无法指望会被人理解。就在濒临崩溃之际,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怀抱正向着我敞开,用世界所没有的美好声线极尽温柔地说“孩子啊,躺到我的臂弯里来吧”。
凉风吹过,云也随之飘散,不知怎的,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我哽咽而委屈地回答:“好……”
直至今日,我依然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上帝居然会青睐我这样平庸而悖逆的人。与其说将自己献上为活祭,倒不如说一个在阑珊世界迷失的流浪者找到了归宿:
他说,放下征战的利刃吧,从今以后我为你开路。
他说,脱下自我保护的盔甲吧,从今以后我成为你的保护。
他说,蜕去铮铮傲骨吧,从今以后我会给予你爱和安抚。
我会永恒爱你,无需任何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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