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林复活节》第一幕(2)
(广锁妈把抽泣的王芳抱在怀里。)
广锁妈:孩子哭吧。好好哭吧,把过去的事都讲给我听……
(王芳一听此句,突然一把抹去眼泪,抬起头来。)
王芳:不成啊,大家不让我说过去事,都要我往前看。
王芳婆婆:是啊,我们牧师也说,再三和她说——主已经救了你,不要再想过去事了,圣经上说,应该忘记背后,向着标竿直跑!
广锁妈:(惊讶地)啊?所以,你们就不听她说的、不让她说过去事?糊涂啊!你们糊涂啊!
王芳婆婆:我们……做错了吗?……牧师看她怎地还是不会笑,让我带着她找你看看,大伙儿都说广锁妈你有祷告医病的恩赐呢。
广锁妈:哎,姐妹你们啊,这回你们得在这儿住上些天才行呢(又对王芳说)小姐妹,苦了你啦,来,我们先一起祷告,然后你把过去的事儿,一五一十全都说我听,好吗。一点也不要窝在心里,全说出来,全倒出来,一点不存着。这么大的苦处没人听,家里人都不听,教会都不听,人怎受得了啊。一刻不能耽误,今天我什么事儿都往后挪,就听你说话,好吗。
(王芳点点头,然后指著舞台树林后面的方向)
王芳:大妈,那边的岗子好像我老家的岗子,我想坐那儿和你说,好吗。
广锁妈:好,咱们去那儿,那里僻静,得绕段路,咱们去吧。
(一直在远处倾听的裴牧师这时大步走过来,广锁妈、王芳婆婆和裴牧师打着招呼,裴牧师拦住了王芳婆婆。)
裴牧师:姐妹,你们是糊涂,怎么那样理解圣经啊。
王芳婆婆:(很不好意思地)哎呀裴牧师,我回去告诉我们牧师-----,那我进屋去帮姐妹们做早饭啦。
(王芳婆婆推门进屋。沈妈妈拉着王芳的手向右侧离开舞台。戴明心情复杂地走到舞台前。)
戴明:“字句使人死,精意使人活”啊。
裴牧师:这是我们容易犯的毛病。
戴明:幸亏有广锁妈接待。(转身望着树林)好人好地方,兰林啊兰林……裴牧,这兰林山里广玉兰树真多啊。
裴牧师:是啊,山里的野生林树种很多,其中广玉兰树最多,听说因此自古就留下了兰林这个名字。三十多年前开始山林承包制,广锁妈她们几户祖传的山里人家承包了这片山林,又补种了不少树,种得最多的还是广玉兰。
广玉兰树在复活节前后开花,兰林人叫它复活节花。
戴明:(抬头眺望着马槽屋旁的广玉兰树冠)有花苞了——这里,广玉兰树什么时候开花?
裴牧师:大致复活节前后的时间,所以这里人把广玉兰花叫做复活节花。
戴明:玉兰花有好几种啊。
裴牧师:是啊,在城里常听人赞美的是白玉兰紫玉兰,其实这广玉兰才最有意思呢。
戴明:你说说她有意思在哪里?
裴牧师:同为玉兰科,它和白玉兰紫玉兰非常不同,就像城里的白领金领和农民工的根本不同,就像发达福利社会的人和这儿——贫困的甚至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社会保障的农民,他们之间的压根儿不同。
戴明:哦?有趣,请继续说。
裴牧师:娇贵的白玉兰和紫玉兰都是落叶乔木,广玉兰却反而是常绿树。冬天这山上有雪,它照样满树绿叶,而且和白玉兰紫玉兰细腻的叶子不一样,它的叶子又大又厚,憨憨的,老叶会慢慢变成墨绿色。它的整个树形比白玉兰紫玉兰高大粗壮,树干的颜色黝黑。你看山顶上那棵老树——当地人管她叫“叹气树”的那棵广玉兰,树冠展开足足有五六米宽。
最美的还是它们的花朵,不像精致的白玉兰紫玉兰花。盛开的广玉兰花朵,有四五十公分大,就像山里人吃饭用的大海碗。它的花瓣厚厚的,白里发黄,花期长,长得结实,经得起风雨,不像白玉兰紫玉兰花,一阵风一阵雨就掉了。你看,这三种玉兰太不一样了,(指著门口的对联)这里的树就像这里的人——“墨面”人。
戴明: 登高高山林朝见墨面造物,行深深大地亲历宝血救主。横批:永生之道十架路。
(他对着门瑯瑯读了一遍对联后——)这对联你写的?
裴牧师:是当年老牧师和钱老神父写的,你知道这上面“墨面”两个字的出处吗?
戴明:出自鲁迅那句诗吧——“万家墨面没蒿莱”。
裴牧师:是的,墨面,黝黑的面孔。墨面的渔民,墨面的山里人,黝黑树干墨绿树叶的广玉兰树。钱神父说,道成肉身在偏僻乡村的造物主,做过木匠的造物主,风尘仆仆奔走在渔民乡民中间的造物主,不愿有佳形美容的造物主,应该也是墨面的样子吧。这里的弟兄姐妹们把造物主看做家里人那么亲密呢。
戴明:墨面的地方,墨面的人,墨面的造物主。我来了快一个月,越来越发现自己没白来,这儿原始淳朴,还是传统农林环境里的人朴实厚道。
裴牧师:你浪漫啦,要不得的浪漫。本来,情况和你说的完全相反呢。这里水泊山林,几百年前可是土匪出没的地方啊。
戴明:哦?
裴牧师:我有本这里的旧地方志,你应该拿去看看。你注意到了吗,这一带和《水浒传》里的地貌类似。
(这时开始,有淡淡的雾气从舞台左侧方向飘来)
戴明:嗯,倒是……山前是大片湖泊水荡,渔船出没,过了湖荡,就是这片交通闭塞的山林。
裴牧师:这里自古民风强悍,当年这里的墨面可是李逵式的、一路板斧疯砍过来的墨面煞星啊,明朝末年才开始不一样了。
戴明:(兴趣盎然地)怎么会变化的?
裴牧师:你做过环境史研究,我先请教你一件事。
戴明:说吧。
裴牧师:旧地方志上说,本来这里比较干燥,明朝末年起,云雾渐渐多起来了,气候温暖湿润了不少,树种也开始渐渐变化,广玉兰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越长越多的。这是什么原因?
戴明:这……下次回城里我再查查史料,应该和前面大片湖荡的形成有关吧,前水后山,空气回流会比较活跃,容易形成云雾。还是请你说说这儿人的变化吧。
裴牧师:你知道的,基督教第三次传入中华,是明朝的天主教。学术界说来说去,利玛窦们对徐光启等士大夫的影响,岂不知信仰还在另一头深深扎根啦——在墨面这一头。
戴明:哦?
裴牧师:都说社会最底层是农民,其实,从江南到这一带社会最底层的是江河湖荡的渔民,这十几万内湖渔民世世代代以船为家,甚至岸上的农民都瞧不起他们,因为他们连岸上固定的家都没有。这些渔民世世代代四处飘泊捕捞鱼虾为生,没法上岸读书,所以他们自古以来全体文盲。
戴明:这样,他们自然是和主流文化距离最远最边缘的人群。
裴牧师:其实他们和“主流文化”几乎没有关系!所以浩如烟海的中华史料对他们几乎没有记载。奇妙的是:明朝后期,“西来孔子”汤若望他们进入这群墨面渔民中间,渔民们几乎全部皈依了天主教直接进入了新文化的核心,世世代代直到如今。他们其实是华夏最早一批集体皈依基督的群体。
(这时从山顶方向传来了一阵阵用铁器凿刻石头的声音,裴牧师往山顶方向眺望着,戴明则突然激动地来回踱步思考著什么。)
戴明:这可是一件意味深长的大事情,从来没听说过的群体历史。
裴牧师:就是啊,不可思议。公共学术界几乎没人提及此事。
戴明:一个二个“历史名角”就能养活一代代一群群“研究者”,关系十几万人几百年的传奇历史、记载和研究却完全空白,多势利眼多瞎眼的学术界啊!
裴牧师:我也是到这儿认识了钱老神父以后才知道的……对了,戴明,你不是特別推崇陀思妥耶夫斯基吗?《卡拉马佐夫兄弟》这部小说,还有雨果的《悲惨世界》,你常挂在嘴边。告诉你,这里不仅有山上山下的古老信仰群体,还有中华自己的佐西马长老、卞福汝主教,就是服侍这些渔民山民的钱老神父和老牧师啊……
戴明:真的?那我撞上宝库了!你得给我好好说说他们的事。
裴牧师:要说的,他们的故事匪夷所思,太精彩了——哎,你听到了吗……
(裴牧师指著山顶的方向。)
戴明:赵爷爷一早又在山顶叹气树那儿刻石碑了。
裴牧师:是啊,赵爷爷就是下面湖区的渔民天主教徒,他最熟悉钱神父啦,他们一起去青海劳改农场三十几年,一起回来。他一直陪着老神父直到老神父去世,你应该好好采访他。还有,采访广锁妈叫她好好给你讲讲她父亲老牧师的故事。
戴明:一定!是啊,接下来这山里的基督新教教会又是怎么起来的?
裴牧师:是在清朝后期开始的——不过这段历史以后慢慢聊。今天正有时间我想先问问你自己眼下的事情——你来的时候说,体验一个月生活后再决定接下来怎么生活。现在一个月了,怎么样,回去?……
戴明:回去?回哪儿去?城里?裴牧师,我离开亲情家庭就活不下去了。可是现在,我外婆母亲都去世了,城里已经没有我真正的家了。
裴牧师:你那没有出嫁的女儿呢,我看她人挺好的。
(戴明一反文质彬彬的样子,一下子变得神经质起来。他大步跑到树下,背对着观众,痛苦地绞著双手。裴牧师看此情景,双手合十默祷了几句,然后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戴明肩膀。)
裴牧师:弟兄,给我讲讲你家的情况吧,你一直欲言又止,现在该和牧师说说心里话了,不要像刚才那位不会笑的姐妹——把事情都窝心里。
戴明:我……你不要笑话我……我得……得先指挥一段交响乐才能说……
裴牧师:没问题,怎么会笑话你,我完全理解。
戴明:你……这也理解?
裴牧师: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个月,好多次看到你一个人躲在静悄悄的地方做指挥家呢。有一次广锁和我一起走,远远看到你一个人在岗子那边指挥,把广锁吓了一跳,他说:“戴老师来了这边,怎么也有点疯劲儿啦?”我给他解释了一番:大城市里有一种文化活动叫做交响音乐会,戴老师大概是好久没听交响音乐会了,就自己这么指挥一番过过瘾。这么解释了,广锁还是不明白。
戴明:你怎么一看就明白了,你也……
裴牧师:哪里哪里,我喜欢听交响乐,不过没你这么大的瘾,我是看潘霍华的《狱中书简》才知道,你们这种超级爱乐者还会这样过瘾。潘霍华关在监狱的时候也这样指挥过“交响乐团”的。
戴明:以前都是和母亲一起听的,常常和她一起去听音乐会、一起在家里听CD唱片。现在,她不在了,受不了啊,比坐牢还痛苦,一个人连交响乐都没法听了。后来发现,在想像中指挥交响乐团,用这种方法才重新开始听起了交响乐,挺过来了。心里痛的时候,这么指挥一段,就稍稍缓解了些——
(裴牧师轻轻拥抱了一下戴明。)
裴牧师:指挥吧,今天你指挥哪一段呢?
戴明:(思忖片刻)圣桑《管风琴交响曲》中最精彩的那段吧。
裴牧师:你说的是……《神圣的宁静》,好啊!
戴明:有时我想像是在正式的音乐会上指挥,有时我想像是在交响乐团的排练厅指挥。今天,我们算是在排练厅里吧。
裴牧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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